宋之名瓷窑,汝窑、哥窑、官窑、钧窑、定窑者也,尤其汝窑瓷以其“青如天,面如玉,蟹爪纹,芝麻挣钉釉满足”的特色赢得了“天下宋瓷,汝窑为魁”的美誉。人云:家有万贯,不如汝瓷一片’。此等有灵性的器物,因产在汝州而得名。我也因此而感到天生的熟悉和亲近:苏轼和苏辙兄弟曾在他们的时代先后在汝州为官,逝后又先后安卧于我的家乡郏县,且郏县当时隶属直隶州汝州。我的血脉里,有古汝州的文化基因。我有时想,苏氏兄弟从家乡四川眉山赴京都的时候,过了洛阳,一定去过汝州,携带几件窑工私自藏匿的汝瓷,去了开封,赠予友人,开始斑斓的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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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宋代的320年间,名窑林立,各自吐露自己的艺术心音,“汝、官、钧、哥、定”五大名窑脱颖而出,汝窑为绝冠,这也许是北宋徽宗皇帝心血来潮的产物。某一天,他忽然间对宫廷内使用的御器厌烦起来,传旨要烧制新瓷。有人问皇上对釉色有何要求,当时正值雨过天晴,这位能写善画的皇帝抬头望望天空,遂大笔一挥:“雨过天晴云破处,这般颜色做将来。”雨后初霁,碧空如洗,景象和人心,通过泥与火的艺术把两者沟通起来,一代名窑横空出世了。宋徽宗赵佶治国无道,自己和儿子钦宗一起被金人掳去,但作为艺术家,他是盖世的人才,他的审美观也决定着御拣的合格与否。陆游的《老学庵笔记》内曾有“故都时,定窑不入禁中,惟用汝器”的记载。汝瓷器型浑然天趣,朴拙大方以及那满含古典诗意的美倾倒了一代风流皇帝赵佶,他以“定瓷有芒不堪用”为借口,“弃定用汝”,也反映出宋代崇尚“合于天造,厌于人意”的美学追求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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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汝瓷之所以成为极品中的皇冠,工艺制作精湛是重要的原因。它以名贵玛瑙入釉,汁如堆脂,面如美玉。其釉色有天青、天蓝、月白、粉青几种。较淡者如碧空万里称“天青”;较深者似雨过天晴云破处谓“天蓝”,更深者像夏夜晴空的一弯新月叫“月白”;粉青则是淡青中微显绿色,呈现出一种青绿粉润、纯正不杂、非常悦目的色泽。后人对釉色有评:“天青为贵、粉青为尚,天蓝弥足珍贵”。因为这种纯正的青色,如春水般柔和清澈,似着玉般青翠滋润,给人一种高雅的美感。汝瓷釉下稀疏气沧,随光时隐时现,宛若晨星一般闪烁。胎与釉的结合泛出的光彩,微现红晕,以其胎土细润,釉彩浑厚,光泽柔和,富有水色而驰名,有“釉如膏脂之溶而不流,其釉厚而声如磬,明亮而不刺目”之誉。在传世的汝瓷器中,绝大多数都是开片密布,具有“梨皮、蟹爪、芝麻花”的别样特点,让汝瓷多了更多的自由的呼吸。

  汝官瓷,作为宋代宫廷用品,自公元1086年到公元1106年,仅短短20年间,因是御用品,昙花一现,又民间不传,存世稀少。又因其以玛瑙为釉,在特定的光线下七彩纷呈,灿若星辰,被认为阳刚之气太盛,帝王公卿也不敢用它陪葬,更使之成为稀世之珍。清宫《造办处活计清档》在雍正七年(1729年)有过一次统计,让太监刘希文、王太平整理了汝窑,有31件。时间的机器收割岁月,我们今天有多少汝窑的珍品呢?台北故宫是汝窑最集中的地方,现在精确的统计是21件。但也不精确,个别的汝窑在个人手里。还有一个统计,全世界有记录可查的是67件,绝大部分都在世界级的博物馆里,说起来这都是稀世之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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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世间的东西越稀少,越是能得到文人墨客的共鸣。明代画家徐渭在其《墨芍药》一画的题诗中这样描写道:“花是扬州种,瓶是汝州窑。注以江东水,春风锁二乔。”清道光年间,《宋志》补督学孙灏为汝瓷赋诗云:“青瓷上选无雕饰,不是元家始博殖。名王作贡绍兴年,瓶盏炉球动颜色。官哥配汝非汝俦,声价当时压定窑。皿虫为盅物之蠹,人巧久绝天难留。金盘玉碗世称宝,翻烂泥土求精好。窑空烟冷其奈何,野煤春生古原草”。 清康熙帝也写到:“紫土陶成铁足三,寓言得一此中函。易辞本契退藏埋,宋器胡夸切事谈”。把对一种文化载体的怀念泼洒于桌案间,让我感触不止,以至于梦里看见远古,与他们谈起了汝瓷。

  是的,一件汝窑器虽是静止,但透过烟云看上去是流动的,像时光流转。汝瓷的平淡、素洁绝非只是一种简单的存在,它浸隐进去淡泊和虚静的人性之美。品读它们,仿佛见到一个个的人,立于对面和我们楚楚相望。它们造化心灵,净除欲望,摒弃浮躁,成为碎片也苦寻着悠远和禅境。汝瓷于无声处散发着脱俗的气质,让人们拭去身上的尘埃,释放出冰清玉洁般的光辉。

  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,国内外考古专家从没有停止过对汝官窑口的找寻。宋代其它名瓷遗址均已发现,唯有汝窑,让这片大地上的人们苦苦找寻着,像寻找着一双双文化的眼睛。 1987年10月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平顶山宝丰县大营镇(古称青岭镇)清凉寺村古窑址进行第一次试掘,在一座作坊拐角处发现一个不到一米直径的小窖藏,出土20余件器物,其中7件为汝官窑完整器,包括天青釉盘口折肩瓶、天蓝釉刻花鹅颈瓶、天青釉小口细颈瓶、粉青釉莲瓣茶盏托、天青釉裹足盘等,皆绝世精品,震惊世界。著名陶瓷专家赵青云先生说,“除去私藏,这是很难用其他理由去解释的。这样的储存,当然不会是当时窑场公开的储存,只能是烧窑工匠的私藏。因为烧的御用瓷器,是官窑,控制很严,不可能这样把好东西留下来,不去给皇帝的。工匠都是行家,既然冒着风险私藏了,他们自会挑选最好的来留给自己。只是没能带出窑场,或因其他突然变故,这些珍品,才留给了今天的我们。”

  2000年10月,中国考古界对世界宣布:失踪了近千年的北宋汝官窑中心烧造区被找到!第二年,该项考古工程荣评“2000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。

  汝窑重现,仿佛找到了一千年前家门之上的文化门钉。它们发出的光亮,是千年前一双双温韵的、不息的眼睛。我们回眸,和它们对视,才发现,彼此都在上下打量着对方。